3月的最后一天,爸爸从广州赶回来参加大姑祖母的丧礼。因为身体有所不适,跑去找村里老大夫开了药方,喊我去药房给他拿药。晚上我开着摩托车出去,半路上一个小光点朝我撞过来,我心绪一亮,呀~这么早吗?但顾着往前开,没有停下来查看,只一边默默念着"3月的最后一天,我撞上了一只萤火虫",觉得念来有些意境;一边掂量着真假,因为车灯常常也把其它飞虫照得亮闪闪。但那点亮闪闪分明带着萤绿,该是的吧?
清明前一天晚上,因为早早困倦就上床睡了,半夜醒来又恢复了精神。惦记着要架设监控相机,索性便套上鞋袜出门,看一看周边各处在夜里的状况。外面有些许凉意,我打着手电四处探探瞧瞧,想着这样行踪可疑,若是被人遇到,该会把人吓着。再走一段,夜风变大,吹得路边高山榕叶子窸窣作响,我也打了个冷颤。突然想起已经是后半夜,日子已到清明了;大姑祖母就住在那一片,又刚去世几天,心里摇晃了起来。坚定了一下唯物主义信仰又继续走。一路上只见到许多猫,瞪着双眼蹲伏在各处,手电一照,反射回来两点森森亮光,总让心里一紧。走了一大圈,没见到其它小兽的踪迹,但该有的;或许确是猫只太多,挤占许多生存空间。把相机架在院子里监了一夜,除了拍到自己,便只有一只黑猫和一只花猫结伴悠悠然路过的身影。
这一趟却实实在在遇见了萤火虫。
出了我家院子往西过一小段,有一株高大的榕树立在池塘边,跟我家阳台隔着一小块水面相对着。树干在地面处便分了岔往各个方向斜伸,都长得壮实,伸往池塘一面的分支尤为修长,有枝条矮矮垂着,有时翠鸟会停落到上面。树冠开展如帐,每日有许多鸟来来去去,啄食榕果、追逐争斗、在高处放歌。树下有一片平整的荫地,微微倾斜着接入水面。这块地不知从何时起被铁皮牢牢围蔽了起来,或许是出于安全考量,因为早年间时不时有邻里的小孩在树下玩水而不慎坠池。围蔽却生成了一个隐秘的空间,加上接着池水,鸟儿们自不必说,倘若周边有小兽活动,这里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好的场所。所以,清明这天的凌晨,我也带着相机逛到了这里。
在树下站定一会儿,正抬头看着树枝思索,找寻合适固定相机的位置,就见又有一道亮光奔我而来。啊,这次确定无误了,是一只萤火虫,燃着它绿豆大的小火焰飞来了。可飞到我面前不到一米处,火焰像瞬间失去了动力似的,突然急速下坠,怎么了?我蹲下来寻着了它,让它爬到手上。是个头壮硕的一只。体长接近1.5cm,也宽,背着宽大的黄色胸甲,窗萤吗?看着手里这只小家伙,不想它太快离去,便收拢手指轻轻握住;但它还是从虚收着的拳里钻了出来,闪了一闪,飞走了。再寻它便寻不着。后来逛了一圈回到院子,竟又有一道绿悠悠的亮光飞进来,还是它吗?见它飞到龙眼树前,还是那样划了一道线急速下落,这是matingdance的一个move?还是一种快速避险的反应?或许应该是后者的。
分明只是清明,萤火虫最早便是由这个时节开始出现的吗?一直以为这萤火属于七八月,或许这意识来自于杭州?七八月里常有许多摄影师到虎跑等地方拍萤火虫。不过许多年前还在深圳时,也曾在七八月的北山山路上遇见萤火虫,觉得那是某种幸运的征兆。忘了是年还是年,深圳有一家叫「壹点壹客」的蛋糕店,在7月做了一个买蛋糕送萤火虫的活动。但深圳的日头炽烈,装在透明小玻璃罐里的萤火虫,在车厢里闷了一路,送到顾客手里时大都奄奄一息。我也买了那么一块蛋糕,萤火虫万幸也还活着,夜里看着那点萤火闪闪满是感动,第二天把它放走了。回头才想明白这种营销活动并不得当。竟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。去年夏季曾在田边杂草里见到许多窗萤幼虫,身体宽扁似百叶窗,在草丛间一闪一闪亮着,因为头回见,心里充满了惊奇;那似乎也是盛夏了。
现在只是清明。
又落雨了。
这个春天的雨仍然保持了一个节气一场的规律。惊蛰和春分的雨都还认真落了一些时间,足够把毛地黄的花序压弯;清明这场尤其小,只在天亮之前漫不经心飘了一点,堪堪把叶面打湿。我把监控相机固定在三脚架上,搁院子里露天立着,上面夹了张纸,写了"动物监控/偷窃报警"和我的联系电话,雨也只打湿了纸,透不到相机外壳上。之后阴沉了一天,没有雨纷纷。
雨确实少了。早稻的秧前几日才被规整地插到水田里,还是矮矮的苗,看上去尚且疏朗,鹭群也还没来。去年这个时候的禾苗高出了许多,田里看上去绿意浓着一层,蚊虫也多,家燕总在禾苗上空低掠;白鹭和牛背鹭已经三三五五在稻田里涉水觅食,人靠得太近了就飞一段,挪到远一点的地儿,有时候惊起一群,飞远了落满远处苦楝的枝头。翻看去年4月3日的影像记录,照片里立满白鹭的苦楝枝头还是簇簇新绿夹着紫花。而眼下楝花差不多已开满一个月,花期近尾声了,许多楝树的树冠已长成繁密的浓绿。都说楝花一过春天就结束了,这么快就要入夏了吗?木棉花早一两周也落尽了,小时候认识的那两棵大树,树上已结满鼓鼓的棉包。榄仁的叶子早已簇簇拥拥,变成密密实实的几层,又是周边鸟儿们新巢选址的好选择。但我还有那么多没看、那么多没记。
/04/03,稻田、鹭和苦楝早在木棉花开之前,白鹭便提醒我要留心季节更替。12月底在附近的一小片"湿地"观察,看见白鹭已经披着蓑羽,头上的两根白绸在风里招摇,还琢磨了好一会儿换羽和繁殖期的问题。因为那时天还冷着,冬天远未过去,繁殖期最早也该到2月。就好像人两个月后才要结婚,现在就把婚纱穿上了,而结婚对象在哪里还不知道——这么类比也不恰当,毕竟穿脱婚纱是很简单的事,但饰羽的生长需要相当长的时间,并不是到了繁殖期突然冒出来的,提前出现也并非什么惊奇之事。而鸟儿进入繁殖期的时间受水热条件的影响常有波动,披饰羽与繁殖期常常也有不同步的情况,繁殖期与"繁殖羽"其实并不是很准确的描述系统。章大师发来一篇文章,说白鹭是在上一个繁殖期后基本羽换羽时就开始长新的饰羽,而后慢慢长到冬天才显现出来,并不意味着已经进入繁殖期。不过我还是因而更加留意其它鸟儿的状态变化了。
年12月,白鹭(有中白鹭)饰羽的各种中间状态1月上旬,小寒刚过,便在重阳木上看到绣眼已经结了对,冷天里挤在一起腻腻乎乎。立春后,清晨的鸟鸣渐渐交织成片,我也习惯在合奏开始的时间醒来。此时天才微微亮,我有时躺在床上默默听,或者走到阳台上充当观众:领唱的是在东边屋脊上的乌鸫,红耳鹎和暗绿绣眼分占了高挺的竹丛,鹊鸲选择中间的旧墙头,白头鹎的舞台在龙眼树梢,而黄腹山鹪莺偏爱树下的矮篱。绣眼和山鹪莺负责提供稳定重复的背景节奏,然而常常唱得兴起,忘记了控制音量,硬硬挤进其它乐手的乐句中。领唱的乌鸫最出挑,总易受人瞩目,自然也最早收获爱慕,很快便离开合唱团,隐去某处结婚生子;然后是红耳鹎。红耳鹎夫妻俩就选择在巷子东面的龙眼树上共筑爱巢,3个孩子已经在学飞,常常在午后最清静的时候落到树下,被我遇见两次。现在清明已过,清晨的合唱也从6点往前调了一个小时,只是乐声渐渐疏落了,而绣眼坚持到了成为主唱的一天。
暗绿绣眼落地的红耳鹎幼鸟但直到元宵之前才看到池鹭背上披了蓝,棕褐尚且斑驳,需要些日子才能完全长成。那天也遇到一群家燕在湿润的田沟衔泥衔草筑巢,这些是切实的新的繁殖季的信息。黄苇鳽还要再过一两周才完全褪去褐纹,眼先画上粉妆。一直惦记着去年初秋在菱角田里看见的水雉,许多次去查看它们回来了没有。去年看见它们时已经过了繁殖期,成鸟的尾羽已经有些零落,但那时心里满是惊喜,默默定了过一年去追它的繁殖季。到了秋末,菱角田收了菱角,不久水就被放干了,因为承包户要做例行的消杀清理,水雉便不知迁去了哪里,为此我还颇有些忧愁。数日后去看,却发现金眶鸻和扇尾沙锥瞅准这个空档,来干燥的塘底休息了几天。便领会到,与我这个新的观察者相比,鸟儿们对生境变换面貌的规律要熟悉和坦然得多。离去的水雉,或许会在来年菱角重新长好的时候回来,因此也不必惆怅。
池鹭披饰羽的中间状态和完全状态家燕衔泥筑巢黄苇鳽的"非繁殖羽"和"繁殖羽"秋,菱角田里的水雉菱角田、芡实田对于生活在南方平原乡村的水鸟来说,是很重要的栖息生境,对于水雉来说尤其是,水雉因为偏爱菱角田,甚至被称为"菱角鸟"。这些水田里的栽培水生植物替代了野生生境,为水鸟提供了隐蔽、繁殖的场所。菱角田有时也投放鱼苗,但比之鱼塘养鱼,塘主的心态不同,相对较少在意水鸟造成的损失,对其活动就更宽容一些;而比之莲塘,干扰又少两分,因为莲塘除了秋季采藕,夏季也常有采花割叶等等活动,容易对繁殖期的水鸟造成影响。菱角的种植比之旱地作物少了许多人工管理,下苗之后便几乎任其生长,秋末采收过后把水泻尽,晾晒一冬,在此期间完成消杀清理、施埋底肥等工作,开春再重新灌水。我一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