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证短篇小说No6日光下的萤火虫

夏夜飘落的黄花与溪流不期而遇

花滑过溪石写下的字句很治愈

偶尔停下的蝉鸣很知趣

童年志趣林间快乐自取

近乡情怯的我那时以为一切都会继续

不识愁为何物的思绪

是少年的故事新一章节的自序

当萤火虫向远方飞去

空气中弥漫着带有淡淡橘香的绿

终于曾以为遥远的未来成了现在

时间是倒着落向天幕的细雨

灰色的混凝土唐突地出现

是某种理念的隐喻

后知后觉高耸的烟囱把天空占据

灰色的烟是灰色的雨中遨游的鱼

不要等到一切无可挽回地流向庸俗

才回忆起心心念念的儿时的绿

驶离高速公路出口,车窗外单调的景色逐渐变成层次分明的绿。我打开天窗,带着植物甜香的空气进入了车厢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,让焦躁感缓和了一些。

记得小时候跟哥哥到城里,要在夹杂着各种气味的大巴上颠沛大半天呢。现在,从市中心回到这里,才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。然而,这里被我赋予了“家乡”这个定义,因此尽管物理上的距离被缩短了,但我还是觉得进入了一个封存着童年美好回忆的秘境。

我把车停在了路边,给哥哥打了个电话。接着挨在车身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。

家乡的人以务农为生,虽然这些年经济发展起来了,村里原本陈旧的房子换成了舒适的小别墅,但乡土的底色并没改变。我只要看一眼便能辨别出来。对面山头是一大片的柑橘种植园,夏日,被风撩拨起的橘香,与当年别无二致。

我再次深呼吸了几口,进入车里时故意用力关上门,像是给予自己某项仪式感——乱七八糟的事,纷繁扰攘的人,通通给我滚出脑袋吧。

在乡间小路上又驶了好一会儿,终于回到哥哥的家。这时哥哥和大嫂早站在门前等着我。他们热情的笑容,是我这个从都市逃回来的人的解毒剂。

“开这么久车累坏了吧?”车刚在院子里停好,哥哥便拉开车尾厢帮我搬行李。

“快,午饭给你留着,洗把脸过来吃饭吧。”矮矮胖胖的大嫂笑着说,她比上次见面时晒黑了不小。

我没法接话,只懂报以微笑。

这里是我和哥哥长大的地方。他比我年长十多岁,因此早些年父母过世后,他便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。我离开家乡去读大学的那年,哥哥正好和大嫂结婚。虽然甚少见面,但哥嫂待我非常好。几天前,我给哥哥打了一通电话,说想回来住几天。我什么也没明说,但也许哥哥早便从我语气中听出点什么吧。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,说让大嫂给我收拾好房间。

因此,可以想象当我见到他们时内心有多么激动。

“其实你们也没必要等我吃饭等到这么晚啊。”坐下吃饭时,我跟哥哥说。

同样矮胖壮实的哥哥给我夹了一块炒鲜笋,说:“一家人,吃饭要齐齐整整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:“有什么事都不要担心,一家人在,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商量。”

我没说话,但懂感激哥哥的好意。

这时,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。我认得他是哥哥的儿子。

“来,给叔叔问好。”大嫂招呼他过来。

侄子怯生生地跟我问好。

“这小子,一放暑假就知道满山乱跑。”大嫂笑道,接着又对儿子说:“你小子要用功读书,长大后像叔叔一样,考个好大学,在城里找个好工作。”

侄子吐了吐舌头。

同时,我也百味杂陈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

这里原是家里的祖屋,几年前哥哥把房子拆掉重建。房子共三层,顶层外是一个大露台。哥哥说知道我喜欢安静,因此把这层的房间特意留了给我,虽然那时我已经在城里有住处了。

这些天来,每到晚上,我就坐在露台的躺椅上,看着星空发呆。乡间的星空总是更大、更低,星星也更明亮。但只有在城市长年生活的人,才能对这些有所体会。

我自小读书非常用功。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,我便在城市里找到一份自媒体撰稿人的工作,偶尔也给本地的音乐人填些不入流的歌词。工作自由、富于挑战,在构筑文字的同时也在构筑自身的价值,这是工作带给我最大的满足。

然而,如同坐枯禅般在电脑前半天也写不出一只字的时候也是有的,这时人会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。有人说过专业作家靠的不是灵感,而是靠干体力活一样系统的工作流程。如果这种说法成立,我并不专业。于是,这种自我怀疑形成恶性循环,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变得更频密。是过长的通勤时间、憋屈的居住空间,还是别的都市独有的因素,在侵蚀着我的心性吗?各种负面情绪充斥脑海,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。

于是,我逃回了家乡。家乡的绿水青山,滋养着我。

我打开了从村口士多店买来的易拉罐啤酒,猛灌了一口。冰凉的液体稍微驱赶了暑意,毕竟,这里是没有空调的乡间。意识到这一点时,我站了起身,伏在露台边上的护墙上,试着用视线捕捉夏夜的萤火虫。

然而,眼前只有一片漆黑。往黑暗处看久了,人会有点恍惚。

因此,当侄子来到我身边时,我被吓了一跳。

“叔叔,没吓着你吧?”侄子略带歉意地说道。

“没有,是我看得入神了。”

“你在看什么了?”
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,只是随便看。”不知道为什么,我一时没把想法说出来。

侄子也没深究,说:“你在城里是干什么的?”

如果真要细分,我的工作可谓相当复杂,如果单纯说自己是“作家”,会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(我不知道在网上写些不入流的东西算不算得上是作家)。我只好说:“就是写点东西,卖给别人换钱。”

“是嘛,那叔叔你就是作家了。”倒是侄子说得直接,“那你一定读书很厉害了。我妈妈是这样说的,她总是叫我向叔叔你学习。不过,我的语文课学得不太好。”

他也学我趴在了护墙上。

“叔叔可没有你妈妈说得那么厉害啊。”这是我的真心话。

“但我也想离开这里,去城市里读大学。”

“现在这点不太难办到,你在功课上用点心就行。”

“唉,叔叔你还是比爸爸厉害啊。”

“你爸爸才是最厉害的,不是他,叔叔不会有今天。”

憨厚老实的哥哥,拼了命地挣钱供我上大学,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。我把这事告诉了侄子。

“如果爸爸真有那么厉害,现在他就不会愁成那样了。”侄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叹气,让人觉得甚是可爱。

但我还是听出了话中有话。在我追问下,侄子一一道来,虽然他说了“爸爸本来让我不要告诉你,让你好好休息的。”

哥哥的好意让我心头一暖,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令我牵挂。我不由得陷入了深思。

还是侄子把我拉回了现实,他说:“叔叔你这是在找些什么吗?”

“嗯,找很多东西。”

“找什么东西了?找到了没?”

“我找的东西可多了,但还没找到。比如现在,我找的是萤火虫。”说完,我又饮了一口啤酒。

“喂,杨达,一个学期不出来玩,怎么就变得这么笨手笨脚了?哈哈!”

那个小胖子带头起哄,让小伙伴们哄堂大笑起来。

刚刚,不小心滑了一跤的杨达,从溪石间爬了起来。他顾不上湿沥沥的头发,捧了一掌心的水就往小胖子那泼了过去。于是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
杨达和小伙伴们在村边的山溪里摸螺,大家今天都满载而归。晚上回家,交给大人用紫苏叶炒香,那便是夏日里难得的美味了。杨达今年十岁,正在读五年级,为了赶功课,他已经一整个学期没跟小伙伴们一起玩了。因此,虽然被别人嘲笑,但他的心情半点没受影响。他喜欢这山涧的一切。所谓“儿时的美好回忆”这样的讲法,对于少年而言是不成立的。这不是回忆,而是正当下。

不觉间,已是日落西沉,被烈日灼了一整天的溪石散发着酸酸的味道。大家熟练地在溪石间跳跃,像是一群灵巧的草蜢。杨达边走边小心翼翼地提着装满螺的小袋子,生怕又不小心摔跤。几朵不知名的黄色碎花,飘落在溪水上,被水流冲走,不知所踪。

终于,来到相对平整的乡间小道,杨达才放胆跟伙伴们有说有笑。其中一个伙伴问杨达:“喂,听说你们家来了一个叔叔。”

“是的,是从城里来的。”

“他是干什么的?怎么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,不是什么坏人吧?”又有人问道。

杨达没好气地答道:“怎么可能,那可是我亲叔叔。绝对不是坏人。”

“那他怎么总是不出门呢?”

“听说,他是一个文化人吧。”杨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职业,只是从爸爸口里听来的,他想了想又说道:“反正就是写文章挣钱的,听说收入还不错啊。你们没见到他开进来的那辆私家车吗?”

说到那辆车,杨达口气得意了起来。大家纷纷表示很是羡慕。

“我听叔叔说,他这次回来是要采风还是什么的,大概就是回来找灵感吧。就像写作文,既要刻苦学习,又要有灵感,才能写得好。”

“知道你学习好啦,以后离开这里去大城市里读大学了,可不要忘记了我们。哈哈……”大家开玩笑地跟杨达说。

杨达笑笑,没再说话。因为这话算是戳中了他的真实想法。虽然他只有十岁,但已经立下目标,一定要好好学习,将来考上大学,离开家乡远远的。他对“远远的”究竟有多远,并无概念。他要的只是离开这里。

并不是他在家乡的生活有多糟糕。他的童年算得上是非常快乐的。只是,他要离开这里,因为,家乡的一切,在他眼中是不变的。这种不变,会让一些人感到舒适,也会让一些人感到不安。他是后者。

当年,叔叔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,才会选择离开吧?但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?杨达不禁想道。

全身湿透地回到家,果然被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。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,把今天的战利品交到妈妈手上,然后便跑开了。杨达冲完凉后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,独自把晚饭吃完。家人早早便吃过晚饭,幸好妈妈给他留好了饭菜。接着,他就跑到叔叔的房间。虽然还是有些陌生,但他下意识地愿意跟这位叔叔亲近。尽管他有时对叔叔的话有些不着其意,甚至觉得对方多少有点奇怪。

爸爸警告过杨达不要打扰叔叔,但他每到晚上还是忍不住。不过,这次他连敲了几次门,房间内都没有反应。

奇怪了,叔叔这时应该在里面才对啊,杨达想道。

这时他听到了外面有些声音。径直翻过围墙,循声而去,果然在不远处的稻田边见到了叔叔的身影。

“叔叔,你在干什么了?”杨达放轻脚步跑了过去。

“嘘。”叔叔把食指放在了嘴上,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。接着,他指了指田间。顺着他指去的方向,杨达发现几点微弱的光,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曲线。

那不就是萤火虫嘛?看萤火虫也不必搞得这么神秘吧?杨达想。

然而,他还是陪着叔叔,安静地看着黑夜中飞舞的萤火虫。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子,杨达实在不明白有什么看头。

叔叔为人亲切,但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,今晚他却首先挑起了话头。“你昨天不是问过我,在城里生活是怎样的吗?”

杨达点点头。

“其实,嗯,可以这样说吧。在城里生活久了,就会喜欢看萤火虫了。”叔叔笑着说。

这话让杨达听得一头雾水。他想,这大概就是“文化人”的想法了吧。

“故乡”这个词,不仅仅指某个物理上的位置,更多的是代表一种情绪。这是我听到侄子告诉我的事情后,才想到的。

这些天来,我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也许,我的心还没回来。于是今天我早早起床,换上硬皮靴子,向屋后的山头走去。

记忆中,这里是从爷爷那辈起便承包下来的山头。祖辈在这里经营一个柑橘园,现在轮到哥哥来接手。在我还小的时候,每逢柑橘成熟的季节,全家人都要到园里帮忙。我们会把橘子摘下,用刀在橘子上均衡地划上三刀,然后把果肉取出。果皮翻过来后整齐地叠好,等天清气爽时拿出晒干,便是本地特产陈皮了。

我边起着,边回想着用刀的方法,嘴里莫名地泛起一阵橘子的酸味。

翻过一个山头后,我早已气喘吁吁。我站在山上,向柑橘园望去,期望着那片绿。

然而,莽撞地抢入我视野的,竟是一整片暗淡不一的灰色。它们像一块病变的皮肤,突兀地贴在了山坡上。

我一时吃惊不已。顾不上喘气了,我快步跑了过去。走近才发现,所有柑橘树都已枯死,光秃秃的树干上只剩几片叶子有气无力地挂着。一些树上还结着干瘪瘪的果子。树下的土地,泛着同样死气沉沉的灰,只是色泽更深。

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我一阵眩晕。我坐在了地上,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。根据侄子的指示,我很快就找到那间工厂。现在工厂已经停工了,只留下一根也像是枯枝的烟囱,直刺刺地伸向天空,把天空唐突地划成两块。

昨天,侄子是这样跟我说的。

“家里的柑橘园出了事,爸爸已经烦了很多天了。”

我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。

“去年,村里建了一家瓷砖厂。本来大家都以为是做些砖啊之类的东西,谁都不知道污染这么厉害的。那些废气吹过来,把我们家的橘子树全都吹死了。”

没有人出面解决吗?我问。

“听说找过村干部后,很快就有些政府的人来处理。现在那家工厂已经停了,但好像赔偿问题没有谈妥。再细节的事我就不清楚了,爸爸妈妈都不愿意跟我说。对了,叔叔,你可不要跟他们讲是我告诉你的呀。爸爸说,不想你操心,让你好好休息。”

听到这话,我对哥嫂的感激,转念又成了愧疚。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!自以为满腹经纶,自家碰上事了却没能为哥哥分忧。

我又看着那枝停用了的烟囱,它仿佛代表某种现代文明与乡土情结的连接,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。久违的创作冲动在我体内涌动,同时,一个想法在我脑内萌生。

我掏出手机,打开了社交软件,我在上面找到了一个旧同学。在她的头像旁边,有一行备注——“公证李念”。

蝉像是也受不了这么酷热的天气,伏在树干上发出此起彼落的鸣叫。杨达今天拒绝了小伙伴们的邀请,选择呆在家里温习功课,倒不是因为受不了烈日。他只是纯粹好奇叔叔在干些什么。

因此,虽然他坐在家里一层的客厅里,手里拿着书,但心思全在旁边的叔叔居住的小房间内。

他好像一整天都关在里面了吧?难道是因为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,还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?杨达想。

自从前晚,见到叔叔在田间观察萤火虫起,杨达便发觉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“在城里生活久了,就会喜欢看萤火虫了。”杨达一直在琢磨这句话。听说,大城里的夜里,处处亮着霓虹灯,怎么也比那些发着弱光的虫子好看吧。

好不容易,杨达才强迫自己把心思集中在书本上。

叔叔这天没有吃午饭。他直到晚饭时才出来。饭后,杨达见到叔叔把爸爸拉到一边,不知说些什么。杨达自然不敢过去打听。不过,到了夜里,从田间散步回来的叔叔突然显得兴致勃勃。他主动跟杨达攀谈起来。

“果然,还是乡间田野才能激发人的创造力啊。”叔叔笑着说。

杨达不明白。

“虽然这么说有点老气横秋,但真的,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。能成长在这个全民读诗的时代,真是美好啊。”

说到诗,杨达只认识课本上的唐诗。

叔叔今晚变得特别健谈,说:“事情终于有头绪了。这些天来谢谢你们。”

“你要回去城里了吗?”杨达说这话时,突然意识到竟然有点不舍。

“是的。放心,我以后会常回来的。”叔叔笑得很温柔,“对了,我在田里散步时,写了首不成气候的小诗,我念给你听吧。”

多年以后,杨达早已忘记叔叔的诗写了些什么,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想不起了。但在那个夏夜,有某颗种子在杨达的心里种下。当杨达再次站在家乡的星空下时,他一定会记起。

我找了个树荫坐下,大口地喝着瓶装水,感觉头顶正冒着烟。

“以前听你说过,小时候你可是满山头跑的呀,怎么这几下就累垮了呢?”李念走了过来,跟我开起玩笑。

我拧开另一瓶水,递给了她。她接过也大口地喝了起来。她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,说:“幸好我换上了运动鞋,不然还真吃不消。”

高中毕业后,已经好多年没见面了,但李念还是长着一样的娃娃脸——利索的短发刘海被汗水贴在了额头上,原本的大眼睛被阳光刺得眯起来。我看着她的样子好一阵出神,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。唯一的不同,是那套呆板的校服,换成了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装裤,衬衫上还别了一个刻着天平图案的胸章,让李念看起来有种专业人士的气质。

我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看,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。跟李念一同前来的,还有她的一位男同事。那个穿着同样制服,顶着一头灰白头发的男人是公证员,此时他正在橘子园的另一边跟几位技术人员商量着什么。

“没想到你成为了一名公证员啊。”我怕冷了场,没话找话说道。

“公证员的实习期可是有两年,我现在还只是公证员助理,正在往公证员的目标努力着呢。”她把水瓶递回给我,又说道:“这么大一片橘子园,被污染成这样,太可惜了。一想到树上结出来的橘子又大又甜,我就忍不住要流口水。”

“这里种植的柑橘是用来制作陈皮的,果肉可是又涩又酸。”

她噗一声笑了出来,说:“本以为你这个大作家会懂点浪漫呢,没想到还不是个不会聊天的直男。”

“只是在网上写点没人看的东西罢了。正因为实在是写不出来,才跑回老家休息几天。结果却碰上了这件事。”我继续尴尬地没话找话。

前几天,侄子告诉了我这件事,我实在没法袖手旁观,于是找来了哥哥和大嫂商量。花了好些唇舌才说服哥哥让我来处理。于是,我想起了大学修读法律的李念。本以为只是让她出点主意,没想到她非常热心,还为我们设计了一套方案。

“别以为我们公证就只是一个办证窗口,我们可是专业的法律人士呀。”那天听到我吞吞吐吐的疑问时,李念在电话里故作生气地说道。

事实上,公证员能做的,确实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。

昨天,李念和公证员来到这里,马上便让哥哥带着在山头的柑橘园里转了一圈——李念说需要先“视察地型”。接着,公证员联系了村干部,把哥哥和排污企业的代表都请到了村委会办公楼。我也跟着在场。只见在公证员的主持下,双方经过近两小时的反复磋商后,最终达成了调解方案。在旁全程记录的李念马上制作出调解协议书,让双方签字确认。

本以为所谓的调解会会吵得脸红耳赤,没想到在公证员主持下矛盾点被有条有理地化解了。我开始对那位其貌不扬的公证员另眼相看。

“预防纠纷、解决纠纷是公证的职能。本次公证调解工作,算是相当成功了。”趁着别人跟公证员说话的空档,李念如此对我说道。

然而,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。排污企业并非不愿意赔偿,问题在于赔多赔少。先前正是为了这点,才跟哥哥起了纠纷。

对方说:“至少该确定有多少棵树受损了吧?不然没个数,我们也不愿意多掏钱。”但让人一棵棵树的数,并不现实。而且,企业方和哥哥都对由谁来确定橘子树的数量争执不下。

“这时,恪守客观真实,立场中立的公证员就有用武之地了。”李念当时说。

于是,我们今天就来到了柑橘园现场。

李念拍拍裤腿,脸被晒得红扑扑的。她说:“有时真的不明白,新的科技对于我们的生活究竟是好是坏呀。”

“这要辩证看待吧。科技是时代驱使的巨轮,与其对之避之则吉,倒不如想想怎样利用好才对。你看这些瓶装水吧,如果不是有现代化工产业,瓶子根本不会被生产出来,我们就无法这么便利地喝到水了。不过,污染还真是让人无法接受,这次回来,我都看不到萤火虫了。”

李念似乎并没在听。公证员朝她招招手,她便跑了过去,只丢下一句“我去忙了。”

我又为自己刚才的高谈阔论感到很尴尬。

不过,我很快便被接下来的场景吸引住了。

公证员手持摄像机,对着旁边的技术人员进行拍摄。李念则在一旁拿平板电脑记录着。只见技术人员操作着手中的遥控器,地面上数台无人机缓缓地升了起来。

这就是公证员的解决方案。在公证员的监督下,技术人员操作无人机,对整个橘子园进行拍摄。更为神奇的是,拍摄到的画面会进行数据分析,可以准确得出橘子树的数量。而整个过程和结果,都会被记载于公证书中。纠纷双方对此都予以认可。

我看着越飞越高的无人机,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十岁。那年,我跟侄子相同年纪,在某个夏天的晚上,思考着萤火虫究竟有什么看头。但这一刻,我想我明白了叔叔的话了。那些白色的无人机越飞越高,渐渐融入了明亮的天空,只留下机器上闪烁着的小亮点。它们像是某种不具备形态的“视点”,在时空中穿梭,看透了世事变迁。

“喂,杨达,你怎么又在发呆了?”李念结束了工作,边向我走来边说道。

被她喊着名字的我,又是一阵出神。“没什么,只是没想到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。”

“我们公证人可是紧跟科技潮流的呀。”

“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。”

“当然啦。你看那边那位。”她指了指还在跟技术人员谈些什么的公证员,“他可教了我不少东西。”

我没接话,决定还是顺着自己心意让谈话轻松点:“你看那些无人机,像不像大白天飞出来的萤火虫啊?”

“这个比喻有点意思。”

“十岁那年,我还生活在这里。那时,有位叔叔也像我现在一样,回到家乡休养。他就很喜欢在夜里四处寻找萤火虫。”

“杨达呀,你那位叔叔还真浪漫。”

“是的,也是他让我第一次对写作感了兴趣。刚才看着那些无人机,我突然记起了他有个晚上跟我念过的一首韵脚诗,名字叫做《日光下的萤火虫》,我念给你听好吗?”

李念没有说话,静静地坐在了我身边。

我的思绪又飘回了十岁那年的夏夜。
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yingkouzx.com/ykszz/8503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
  • 热点文章

    • 没有热点文章

    推荐文章

    • 没有推荐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