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夕

（唐）杜牧

银烛秋光冷画屏，

轻罗小扇扑流萤。

天阶夜色凉如水，

坐看牵牛织女星。

俗话说大暑小暑，睡觉吃苦。三伏天睡觉，在没有空调的时代，确实比较难熬，尤其长江一线，温度高、湿气大。我家皖西南山区的老房子是百年老宅，很大，一进一进的，好几重，住七八家，外面的风吹不透。晚上纳凉就成了最快活的时刻，这种快活不是事后回忆的，当时就感觉得到。

太阳西坠，只是被大山挡住了，天空一片敞亮，晚霞还要等半个时辰才登场。在“稻床”——我怀疑应该叫“稻谷场”——上自由散漫的鸡们，就被孩子们赶进了自家鸡圈，捣蛋的公鸡、老资格的母鸡还恋恋不舍，一步三回头。清场之后，总归有哪家的大人挥动着竹制的大扫把，把稻床扫干净。这块地方，两三百平方米，对小孩子来说，未免过于大了点。有哪个孩子也模仿着大人挥动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扫把，总是引起大家的哄笑。

小凳子、竹椅子、竹凉床统统扛出来。竹凉床，四条竹腿，床面也是细竹篾编成的，新的时候是青色的，很快就变黄色了。年代愈久，就愈加变成老黄色，凉性也更重。一个大屋子的人，除了卧床不起的老人，陆陆续续到稻床上了。出来的时候大多捧着饭碗，人手一个碗，饭上面象征性的有一两个菜，或者只有一点辣椒酱。吃好，把饭碗送回家，又都出来了，变成了人手一只蒲扇。

大人最多的话题是商量农务，抱怨或赞美一下天气，张家长李家短，谁生病了谁过世了，谁家娶媳妇嫁女了，是不是门当户对。隔壁什么生产队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还有对面几十里外的山上通水电了，电灯贼亮的那家是谁家谁家。

（萤火虫，尾部下侧放出黄黄的光，一闪一闪的）

睡竹凉床是小孩的专利，一般都不用枕头，直挺挺地面朝天。讲究一点的人家会给小孩子垫一块布。小孩子占据了竹凉床，却不安分，爬上爬下的，最多的事情就是追萤火虫。萤火虫飞来飞去，“轻罗小扇扑流萤”？哪里这么秀气，追着萤火虫，用大蒲扇一挥，萤火虫立即掉在地上一闪一闪，捡起来放在小玻璃瓶里。一会儿就捡满了半瓶。蓝幽幽的光穿过瓶子，映得巴掌有点亮，根本看不了书。因此很怀疑古人囊萤读书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。放了一个晚上的萤火虫必死无疑，所以总是玩够了又放掉。四周稻田里蛙声一片，大人不让小孩子走到田边，因为有蛇。青蛙欢唱的时候也是各种蛇享受盛宴的时候，有时听到青蛙突然尖利、凄惨、呜咽的叫声，很快变得无声无息，大人说又有一只青蛙被蛇吃掉了。小孩子毛骨悚然。

玩累了，爬到竹凉床上仰面躺下。“坐看牵牛织女星”，大多时候不愿意坐着看，是仰卧着看。星星可真多啊。就像嵌在一个半球的顶部，看得出明暗，看不出远近。有很亮的，有比较亮的，有不那么亮的。银河，我们叫天河，是一条有无数星星组成的贯穿天空的大河。有的地方宽，有的地方窄，真像一条河。在天河的两侧牛郎星、织女星遥遥相望。牛郎星，是三颗星，排成略微弯曲的一字型，据说是牛郎挑着一对儿女。织女星是四颗星，成菱形，据说是织女的梭子。中间就是王母娘娘用金簪变出的天河，让他们夫妻俩一年只见一次面的大河。还有北斗星、北极星、启明星、长庚星等。我全部的天文学知识就是在竹凉床上学到的，老师就是我爸爸一人。爷爷、哥哥则经常讲故事，多半是三国、薛仁贵征东征西，三侠五义、七侠五义、五鼠闹东京什么的，偶尔也有水浒。

一边听故事，一边看星星。时而有流星划过，我们叫它扫帚星，会引发一道欢呼，没有看到的孩子会遗憾好一会儿。经常看到天上有“跑星”，与流星不一样，它是匀速地缓缓从天边的某一个角走到另一个角。一个人发现了，其他人一起找。我爸爸是老师，有点文化，说那是人造卫星。老人们不信，说这玩意儿以前没有，估计是天下大乱的异兆。

（树林中飘舞的萤火虫，点燃了童年的梦想，可惜渐行渐远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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